鹤岗的冬日向来来得早。十月底，第一场雪便悄然而至，将这座边陲小城裹了个严实。黄总踏着新雪走进世惠诚公司时，鞋底还沾着几粒未来得及融化的雪籽，在暖气房里很快化成了几滴小水珠，洇在地板上。

"我们鹤岗的企业，也该有个像样的门面了。"黄总搓着手说。他是个五十出头的汉子，面皮被北方的寒风刮得粗糙，说话时总带着几分东北人特有的爽利。

世惠诚的前台小张赶忙迎上去，递过热茶。我作为项目负责人，从工位上起身时，正看见黄总摘下那顶沾了雪花的貂皮帽子，露出花白的短发。他接过茶杯却不急着喝，而是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资料，纸张边缘已经有些卷边，显然翻看过多次。

"这是咱公司的资料，还有我手写的一些想法。"黄总把材料推过来，我注意到他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些许煤灰。后来才知道，他来之前特意去矿上转了一圈。

会议室里暖气很足。黄总解开西装扣子，里面竟是一件印着企业logo的文化衫。"这是去年厂庆做的，工人们都爱穿。"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。我翻开他带来的资料，发现除了企业简介，还有不少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网站截图，边缘参差不齐，用红笔圈画着各种注释。

"这些'门户'都挺气派，但咱们用不上那么花哨的。"黄总指着某大型门户网站的截图，"我就想工人们下班后，能查到这个月安全奖发了多少，食堂下周的菜谱是啥。"他说着又从手机相册里翻出几张照片，是矿上公告栏的特写，上面贴着密密麻麻的通知，有些已经被风雨侵蚀得字迹模糊。

"现在的小年轻，谁还看这个啊。"黄总摇摇头，"都刷手机。咱矿上李技术员的闺女，在省城读大学，说现在连卖煎饼的都有小程序了。"

需求讨论持续了整个上午。黄总对"响应式设计"这样的术语一头雾水，但他清楚地知道想要什么：首页要放一张矿区全景图，那是他刚创业时拍的第一口矿井；"联系我们"页面要标注清楚班车路线，因为矿址偏僻；最重要的是工资查询系统要简单，"老张头都五十六了，不能搞太复杂的"。

午休时，黄总谢绝了去饭店的邀请，只要了份外卖盒饭。他边吃边说起去年冬天的事：一场暴雪封了路，工资表送不进去，几十号工人眼巴巴等着。最后还是他踩着齐膝的雪走了三里地，把工资条挨个送到宿舍。"要是有个网站，手机一点就能看，哪用遭这个罪。"

下午确认设计稿时，黄总对色调提出了特别要求。"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，咱们煤矿企业，就用沉稳点的。"他指着我们提供的蓝色系方案，"这个好，像矿工服的颜色。"当看到我们设计的虚拟人物头像时，他突然笑了："这个安全帽画得不对，咱们矿上用的都是带反光条的。"

临走时，雪又下了起来。黄总站在门口戴好帽子，突然转身问："网站做好后，能在食堂放个触摸屏不？有些老工人不会用智能机。"得到肯定答复后，他踏进雪地里，身影渐渐模糊。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，很快又被新雪覆盖。

两周后，我们收到一个包裹，里面是一摞泛黄的老照片和一块用报纸包着的煤精。"放网站上，让大伙看看咱们鹤岗的好东西。"附着的纸条上这样写着，字迹歪斜却有力。那块煤精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，像是把整个鹤岗的冬日都浓缩在了里面。

网站上线那天，黄总发来一段视频：矿工们围在食堂新装的触摸屏前，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师傅正用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点击屏幕，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"点这儿""往左划"的提示声。隔着屏幕，都能感受到那股热乎劲儿。

在这个被称作"资源枯竭型城市"的地方，一根网线正悄悄编织着新的可能。黄总后来在电话里说，李技术员的闺女放假回来，给工人们做了次手机操作培训，现在连老张头都会查工资条了。电话那头，他的笑声格外响亮，像是要把这喜悦顺着电波传过来似的。